日常是魔鬼(次要人物)书评-钻石棋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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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要人物》开篇便不走寻常路。作者以十一页的代序为小说定了基调也增加了阅读难度。他已预想到读者的阅读方式和惯性思维,却以一种不加掩饰的态度坦诚自己的创作意图并给予阅读建议。坦白来说,这是冒险的做法。因为它极易引起读者的逆反心理甚至对整部作品都望而却步。但作者并不在乎这一点,从序言中便可感受到他希望读者通过文字看到他曾经看到的,感受他已经认清的,理解他已了悟的,与之一起直面虚无。
全书七篇文章,除最后一篇为作者以第一人称自述外,其余均以《奥德赛》、《创世纪》、《忒拜三部曲》、《尤利西斯》、《但丁传》和《哈姆雷特》为背景,增高了阅读门槛,却又似质疑所有权威定律。因为首篇《父亲或奥德赛》里的父亲与奥德赛几乎就是两个完全相反的文本。没有快意恩仇,没有浴血重生,做为次要人物的父亲,是爽文的边角料,是主角的对照组。他是生活的日常,是磨砺后被打趴下的石子,无人在乎还需自己艰难滚动。他是作者在代序中提到的“一种日常的惰性……对存活的执着,已经超过存活本身”。而在第六篇《主角与配角之辩》中他更是假借莎士比亚与自己笔下角色的相遇,探讨历史是由熠熠生辉的伟人们成就的,还是由默默无闻的芸芸众生所组成。“其实人都是自己的主角,他人的配角……但人们通常会觉得自己更像哈姆雷特,别人更像奥瑞斯忒亚”。为什么戏剧中的主角必死?因为主角唯有陨落才能被历史记铭记。而配角们就是历史本身,是记忆者,是最宏大的叙事。
在第二篇《园丁》中作者甚至用一种辩证的方式质疑《圣经·创世纪》中上帝创造完美的缺陷性。既然“完美”是一种停滞,让后续一切投入都成为浪费。那么上帝的工作并不是在创造而是在抑制。因为完美一旦达成,那么接下来的工作就是修剪“不完美”的冗余,让它永远完美下去。“工作的意义在于执行计划,而执行计划就是修剪那些不在计划之内的,对计划形成干扰的枝枝蔓蔓。工作就是对生命的制约”。如此一来,人类违背命令才是对生命的释放,不仅打破计划,也打破阶级,神的阶级,发号施令的阶级。其实大到上帝与人类,小到父母与子女,都遵循着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第三篇《女儿或安提戈涅的童年》里对父权制挑战失败的事例就发生在每一次对“不许看电视,不许吃零食,不许在外边玩”违背的惩罚中。如武志红提到的,家庭里不一定有爱,但一定会有权力。讽刺的是,巨人在当久了巨人后并没有意识到或是故意忽视那双越来越趋于平视他们的眼睛。“巨人们太习惯自己的巨大,也太依赖自己的巨大,他们对身体的乌托邦太过着迷。对它的真实性已经不太在意”。有时,你需要提醒他们,安提戈涅被巨人挟持回了房间,是因为她还在童年,而不是因为她是个女儿。
最令人唏嘘的是第五篇《妻子或无名的海伦》。作者从但丁妻子的视角展开了伟人背后的女性如何被窒息在巨大停滞的日常里。“任何喜剧都模仿不了最荒谬、最可悲、最惊心动魄的经验:日常。日常是无,是不发生”。丈夫可以徜徉在惊涛骇浪的世俗关系里,沉迷在繁花似锦的诗词歌赋中,而将日常的琐碎、苦工和折磨通通抛给妻子来处理。一将功成万骨枯,在婚姻中也是如此。即便如林徽因那样的才华女子也只能在给友人的信中抱怨道,丈夫梁思成可以“天真”地全身心投入到古建事业中。而她却只能终日在操持家务和生儿育女中团团打转,至今一事无成。只看李庄古镇中展出的林徽因给傅斯年的求援去信,要替梁思成兄弟请求药费拨款,却还顾着丈夫的自尊心,嘱咐傅斯年不要对他提及此信,便可见一斑。倘若这对夫妇今日接受十三邀的访谈,或许林徽因也会发出如曾孝濂妻子张赞英的感叹“如果有来生,我要走自己的路”。
在最后一篇《流沙陵园》中作者站出来说话,诉说自己的人生,自己的痛苦孤寂,为何而写作以及辩证时间与虚无的关系。“虚无是时间的语法……唯有苦难获准在虚无中言说……痛苦是灵魂的主食……唯有伤痕,让我们在虚无中保持尊严”。既然他也深知作家都想写出第二人称的文章,就该料到有决心端起书的读者也未必有耐心听完作者的全部倾诉。毕竟这世界缺少的不是演讲者,而是听众。读者往往并不想学到什么,而是寻找共鸣和慰藉。坦白来说,本书精准掉落在我的阅读盲区,诗歌和谜语。这部小说正是以诗一般的语言组合了一套辩证虚无本质的谜语拼图。在当下这个时代,每个人的脑海中都充满了对人生意义无休无止的自问自答。阅读别人的思想,无异于给自己已经爆炸的头脑中再塞入一个浮士德与魔鬼。理解的前提是阅读,金子般的思想或也需要一种更通俗的表达才能令更多的读者接受。